“招王府寿宴群演!每日三文,管两顿糙米饭!”
差役的破锣嗓音刺穿了清晨集市浑浊的空气,柳三裹紧单薄的旧袄,挤进攒动的人头堆里。
气味混杂:汗酸、廉价脂粉、隔夜油腻食物的味道、劣质酒的冲鼻气息……柳三在人群里挣扎,如同湿泥中的小虫,被推搡得几乎无法站稳。他一只脚踩进积水洼里,泥浆冰凉的气息顺着薄布鞋底渗上来。身旁壮汉的胳臂汗湿,蹭过他脸颊,留下滑腻的触感。前面汉子背上那件褪色的绛红戏服,肩头处补丁叠着补丁,边缘已磨得起了毛边。
“王府规矩多,手脚麻利点!”管事斜睨着眼前这群人,如同在集市上挑选牲口。他粗糙的手指在一张名单上划过,指尖沾着墨痕:“你,你,还有那个挤眉弄眼的瘦子……这边站!”
管事眼光扫过柳三,略微停顿——柳三背上的旧布包袱里,露出未完成的泥塑粗胚一角,色泽质地显出几分不凡。管事眉头轻微一挑,未置可否,只示意柳三站到被选中的一堆人里。
> 道具描述卡:褪色的绛红戏服
> * [物品等级]:普通(磨损)
> * [描述]:粗麻质地,颜色洗得深浅不一,肩膀处层层叠叠打着不同颜色的补丁,边缘线头毕露,散发着淡淡的汗味与尘土味。它属于一个不知名姓的底层群演,曾是虚幻舞台上某场盛大荣光的碎片。
> * [可能用途/线索]:任务“寻找旧戏服的主人”?裁缝铺回收任务触发物?或仅仅是这个挣扎世界沉默的见证者。
暮色沉落,“常记泥人坊”如同被遗忘的角落,蜷缩在巷子深处。油灯昏黄,勉强撑开一小圈光亮,几架简陋木板拼成的长案挤满了人。柳三小心翼翼地把桶里粘稠的河泥倾泻在案板上,泥浆特有的土腥味霎时弥漫开来,混杂着灯油燃烧的烟味和众人疲惫的喘息。
“小子,手稳当点!”老张头嗓子沙哑,布满老茧的手指迅速在泥胚上勾勒出流畅的衣纹,“照这模子刻,不能有丝毫差池,王府的管家眼睛毒着呢!”言语间,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劈斧凿,每一道都埋着无数个这样烟熏火燎的夜晚和无声的坚持。
柳三屏住呼吸,指尖按上冰凉湿润的泥胚,那份触感让他莫名心安。坊里充斥着此起彼伏的细微声响:刮刀刮过泥胎的沙沙声、细小泥屑落地的簌簌声、远处谁压抑着的一声咳嗽……时间在泥与手指的对话中被捻得模糊而漫长。汗水沿着鬓角滑下,滴落在手臂上,晕开一小块深色的泥点。他目光扫过坊里众人:角落少女紧抿着嘴,手指因冻疮红肿却飞快地雕刻着侍女发髻;另一边汉子低头专注地描绘着兽面瓦当的獠牙,呼吸沉重……昏黄灯光下,一张张疲惫面孔如同泥塑般沉静而专注。
> 道具描述卡:未完成的侍女泥塑发髻
> * [物品等级]:普通(精细)
> * [描述]:泥胚质地均匀细腻,发髻盘桓的纹理清晰细致,只是尚未上彩。灯光下能看出执笔者极其精准稳定的控制力,以及指尖摩擦留下的细微痕迹。
> * [可能用途/线索]:手艺任务“修复关键细节”;“泥人常的传承”系列任务触发点;或可辨识特定工匠风格。
王府的喧嚣声浪骤然袭来,花团锦簇中,柳三僵立在特制的巨大托盘上,与数十个“泥塑”群演一道,被推向寿宴厅堂刺目的灯火深处。他身上涂抹的彩绘油彩厚重粘腻,皮肤被箍紧,如同被裹进一层僵硬冰冷的壳。
“啧啧,瞧瞧这批新‘泥人儿’,活泛多了!”
“常师傅的手艺当真通神了!”
宾客的惊叹与管家的呵斥在耳边嗡嗡作响。柳三尽力维持着那凝固的、属于“泥塑仙童”的微笑姿态。目光穿过炫目的灯火缝隙,他蓦然瞥见高高在上的主桌——泥人常大师傅正襟危坐,神色淡然,仿佛台下这精心排演的“活泥塑”奇观,不过是茶碟边一粒微不足道的芝麻。大师傅捻着茶盏的手指骨节分明,沉稳有力,那是捏塑了无数泥胎的手。大师傅的目光偶尔扫过柳三这边,短暂停留,那深邃眼底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审视,又瞬间归于平静,如同深海不起波澜。
宾客谈笑风生,侍女游走如穿花蝴蝶,唯有他们这些“泥塑人”凝固在原地,成为这流动盛宴里奇异的静物。柳三感觉汗水滑过鬓角,在厚重的油彩下蜿蜒出一道细微的痒。他不敢动,视线却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,投向厅堂角落一个真正的泥塑立像——那是一个老农劳作的身影,筋骨虬结,神态入微,饱含着泥土深处沉默的力量与沧桑。那才是泥人常真正的灵魂所在。
“熬着吧,小子,”旁边扮演“持瓶仕女”的老江湖,嘴唇纹丝不动,仅靠气流送出蚊蚋般的声音,“把咱自己当成真正的泥巴,风吹不动,雨淋不倒……嘿,老祖宗造人用的也是泥巴,现在倒好,人成了泥人……”她近乎无声的调侃里,藏着柳三此刻无法完全理解的、深不见底的唏嘘。
柳三屏息,尽力维持着凝固的假象。一滴汗水仍顽固地从额角滑下,缓慢地渗进衣领边缘。他感到自己正是油彩覆盖下的泥胎,在宾客的注视与喧嚣洪流中,艰难地保持着一碰即碎的形体。他忽然想起泥人坊里那位雕塑老农的筋骨——那是真正从土壤中生长出的姿态。而此刻的自己,距离那筋骨般的真实与力量,隔着厚厚的油彩,隔着王府的灯火笙歌,隔着这名为“泥塑”的几文钱的生计。
灯火在眼前晕染开,晃动模糊的光斑。他闭上眼,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泥胚那种微凉湿润的质感。那才是他熟悉的、带着呼吸的世界。
午夜踏出王府侧门,柳三卸下了僵硬外壳,步履踉跄。他解开背上包袱,指尖拂过那团沉默的河泥,泥胚微凉,带着未散尽的湿润土腥气。这泥土仿佛在他指尖下低语,诉说柳三自己的困惑与期盼,也映照出王府里那个真正泥塑老农沉默的筋骨血脉——那才是泥人常的灵魂,深埋在浮华之下的真实力量。
他抬头望向幽邃夜空,星子微茫。手中这粗糙泥团,冰凉却蕴藏无限可能;方才那席盛宴间凝固的油彩身躯,不过是灯火下易碎的幻影。
深巷里,夜风正裹挟着泥土的气息,悄然弥漫开来。